延陵折柳

【乱臣贼子】第七章 试探

第七章 试探

昨晚动武不慎撕裂了伤口,萧定远耐着性子听完御医毫无意义的嘱咐,立刻将人赶了出去,谁知他手里的药还没喝完,陆垣便又进来禀报:“将军,府外王大人,李大人和刘大人……”


“不见不见,”萧定远挥手打断陆垣的话,皱眉将黑漆漆的药一饮而尽,不耐烦道,“不是说了我要静养,谁都不见的吗?他们怎么跟蚊子似的,没完没了还!”


今日来探病的朝中大臣几乎要踏破将军府的门槛,什么王大人李大人,他一个都没好印象,不想看那些人伪善的嘴脸,更不想去假惺惺的应酬,萧定远索性闭门谢客,打算落个清净。


回京路上他特意嘱咐陆垣来这处宅子,并只留亲兵打扫照顾,所以现在阖府上下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也正好借受伤之故去调查一些事情。


遇刺当晚便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他房顶上,若说是贼,未免有些巧合,但如果来人不是贼,那必然是来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的……


如此说来,京郊那帮刺客在尧都竟然还有同伙?!


萧定远当即冷笑一声。


哼!老子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还有祖父当年的事……


“皇上那边又派人送了赏赐过来,您看……”陆垣看着陷入沉思的萧定远,迟疑道。


啧……


萧定远端着药碗的手一顿,而后平静地开口:“你去处理吧,那位夏公公呢?回去了吗?”


“末将已同夏公公告了罪,说您伤重下不得床,这会儿喝了药睡下了。”


“嗯。”萧定远点点头,又问,“那件事呢?他怎么说?”


陆垣皱眉:“听夏公公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漠北刺客的奸计,让您不要因此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萧定远笑了:“哦?他都未调查过,如何断定这确实是漠北之人所为?”


陆垣立时愤怒起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分明是皇上有意偏袒!自打那人统领朱雀营,咱们将士明里暗里受了他多少刁难,最后都因皇上之故不了了之,现下证据直指朱雀营,皇上连查都不查就急着为他脱罪,您重伤至此,皇上到现在都没来看过一眼,将军,陆垣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这般做派,未免也太令人寒心……”


“重墉,”萧定远懒懒地打断他,“你激动了。”


陆垣猛然抬头,看到萧定远似笑非笑的神情后,脸色一变:“将军,难道,难道您早知道会是如此!那为何还让末将……”


“也没什么,”萧定远敛眉,声音不轻不重,“只是想试探一下罢了。”


结果如何,已然再明显不过。


陆垣霎时沉默,萧定远也不再说话。


日影斑驳透过窗棂,室内安静极了,唯余二人的呼吸声,一者急促,一者平淡。


良久后,陆垣颤声道:“将军好生养伤,末将先出去了。”


萧定远看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待门缓缓合上后,心中叹气。


或许,他不该这么着急的。


陆垣同他年岁相近,此时的陆垣亦同他前世一般,一腔热血,志在报国。


虽从小行事就比他稳重许多,可到底才弱冠之龄,对朝廷,对皇帝都存着无限的希望与憧憬。


此番大胜而归,若无意外,陆垣本该在百姓夹道相迎的盛况中意气风发地骑着高头大马回朝受封,衣锦荣归,可他却偏偏兜头给人泼了一盆冷水。


见陆垣离去时那般失落,萧定远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后悔来,可转念一想,此时便有所警示,总比日后在各种磋磨之下心灰意冷的好,也比他前世一退再退,最后丢了命强。


前世陆垣比他看开的早,后来自请卸甲去了南疆,他却一直不肯认清现实,害人害己,导致萧家军死伤惨重,玄鹰骑折损甚巨,最终还是只能靠陆垣带残部远离是非。


可纵使他在醒悟后做了最正确的决定,那些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皇上驾到——”


尖细的嗓音陡然打断萧定远的思绪,耳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他的卧房,萧定远立刻狠狠按了一把腹部的伤口,装模作样地躺在床上盖好锦被装睡。


等有人推门进来,他佯装被惊醒,随即掀开被子闷哼一声,顶着额头上痛出来的一层冷汗,捂住伤处欲下床行礼。


“皇上……”


“快躺下,切不可妄动,当心伤口!”一道明黄色的影子快步上前扶住他,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来人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关心,可萧定远听到那人的声音便顿时心生厌恶,条件反射之下竟躲开了对方的手。


糟糕!反应过度了!


只一瞬间,萧定远后背便被冷汗湿透了。


宣帝向来多疑,他正飞速思考该如何将自己方才的不敬举动圆回来,却听身旁的人厉声道:“你们几个是死的吗?还不快滚过来给将军诊治!”


话音刚落,便有数位太医颤声应是,而后忙不迭跑过来查看他的伤。


萧定远厌烦的很,但鉴于皇帝在场又不能发作,只好等他们诊治结束。


他本就没伤到要害,几个太医诊断下来也只是建议他勤换药,卧床静养,几日后便会好转。


宣帝闻言,脸色由阴转晴,继而让夏长海宣旨,并特意恩准他就在床上听宣。


不仅封他为正三品怀化将军,还赐下好多金银药材以示嘉奖与关心。


萧定远在病床上接了旨,如此殊荣,他本该感激涕零才对,可一想到这回受伤后得来的官阶居然比前世还高,萧定远只觉得可笑,脸上的表情自然也不见得有多欢喜。


屋里众人见他这副模样,脸上的表情都相当微妙。


陆垣更是快急死了,他家将军不要命了,居然给皇上甩脸子!


室内的气氛一瞬间变的凝重,萧定远马上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立刻神经紧绷。


他正要开口请罪,宣帝却突然发话让太医去煎药,接着又挥手屏退左右。


陆垣虽然担心的不得了,迫于无奈也只能退出去。


等众人都离开后,宣帝坐在他榻前,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轻声道:“怎么?还在生朕的气呢?”


萧定远闻言,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他缓缓抬头,看到对方含笑的脸,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此刻能让他“对皇帝生气”的事只有一件!


而皇帝今日专程过来,想必是来做说客的。


萧定远松了口气,既然宣帝已经为他种种的不敬之处找好了理由,他当即从善如流地躺进被子,背过身去,佯装赌气,藏在锦被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乍然看到宣帝就在他眼前,萧定远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当场对那人出手,他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方才便已经犯了不止一次错误,为防宣帝察觉出不对心生怀疑,萧定远只好借此遮掩一二。


“你呀,”皇帝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边关历练多年,没想到性子倒比小时候更倔了。”


这话说的极为亲近,萧定远却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皇上,臣在那群刺客身上发现了朱雀营的腰牌,还请皇上……”


“戢武,”宣帝打断了他的话,依旧是带着笑意的语气,“朱雀营有个粗心的小吏上月办差途中不慎弄丢了腰牌,他也早就受过罚了,想来应是那些漠北贼寇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腰牌,这才使出如此毒计想离间朝中重臣,你与他们交手多年,可不能中计啊!”


果然,宣帝就是来说和的。


萧定远心下冷笑,没有接话。


只听宣帝又说:“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好好静养,朕让御医住在府上以便随时诊治,药材若是不够让他们尽管去宫里拿。”


宣帝顿了顿,接着道:“至于在京郊的驻军你也不必担心,朕会妥善安排。”


萧定远心中一紧,原来不止想大事化了,还是急着过来要回兵权的!


漠北使团尚未进京,这位却已经急的坐不住了。


若是七年前的他,自然是听不出来的,可现在不同了。


原来这么早的时候宣帝就已经在忌惮他了,可笑他前世全然不懂,还对这位君上有着无限的尊崇,处处礼敬有加,就算被朝中奸佞几次三番造谣诬蔑,也只当对方是被奸人蒙蔽才会疑心于他,现在看来,简直愚蠢至极!


萧定远简直要气笑了,死过一次才得来的教训,现在他绝不会轻易再将兵权交出,反正前世的他这时候也听不懂宣帝的弦外之音,这次他同样不打算懂。


“皇上,等臣养好伤便立刻回转边关,此番定将漠北贼寇斩草除根,以绝我大梁后顾之忧!”萧定远撑起身子,一脸愤恨地说出标准的愣头青发言。


既然皇帝说是漠北贼寇所为,那他便信,等伤好了就去给自己报仇。


“说的什么话,朕知道你厉害,只是连年征战,国库吃紧,百姓也跟着遭罪,如今漠北求和正好让百姓休养生息,咱们大梁可经不起折腾了……”


宣帝果然不同意,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谆谆劝导,听起来颇有明君风范,长者之姿。


只可惜萧定远深知,宣帝从未将黎民百姓放在眼里过,故而听到这般虚伪的说辞只觉得恶心。


“可臣咽不下这口气!”萧定远咬牙切齿,面色苍白,眼眶却渐渐发红,随后倔强地低下头不肯与宣帝对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宣帝见状,不由得一怔。


自大梁开国起,漠北边患就不曾断过,在他登基后漠北的各种动作越发猖狂,那位护国公一死,漠北人更趁机连夺边关数州,并大肆屠城,残忍手段骇的朝中官员睡都睡不着,生怕漠北人就这样直接打到尧都来。


当时才十三岁的少年在一片混乱中披挂上阵,之后漠北那边传回来的每份捷报中都有他的名字,用了八年时间不仅夺回所有的失地,还差点打到漠北王庭,迫使漠北求和,令边关动荡的局势重新平静下来。


如此少年英才,又是他亲封的少年将军,自是年轻气盛,神采飞扬,难怪受不得半点气。


可即便心里再不甘,这孩子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选择妥协,何况那些刺客本就是他的手笔……


宣帝心下竟难得生出几分愧意,他立刻温声安抚:“你的心情朕都明白,待漠北使团进京,朕定会向他们问罪,为你讨回公道!”


反正横竖都是要漠北使团背锅的,对方是战败求和,不再成为他的威胁,就此顺水推舟磋磨他们一番给这孩子出口气又有什么关系。


宣帝心下做了决定,又道:“至于你与楚卿之间的误会,朕改日设宴亲自为你们和解,你看如何?”


虽是问询,却暗含警告。


萧定远明白,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再说下去,反而坏事。


他没有说话,却默默收起了那副倔强的姿态。


宣帝满意地笑了笑,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嘱咐他好好养伤后便离开了。


萧定远脑中一直紧绷着的弦也随之放松下来,按着腹部的伤口脱力地靠回榻上。


娘的!耍心机可真累!


他真是把两辈子的脑子都用到这短短的几句话上了。


陆垣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进来便问:“将军,您还好吧?”


他站在外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一颗心吊的七上八下的,生怕他家将军说出什么更不得了的话惹皇上生气,虽说皇帝走的时候好像还挺高兴的,但陆垣仍不敢掉以轻心。


萧定远冲他笑了笑,神色莫名:“别担心,我很好。”


门外日光正盛,透过窗棂投在他的榻上,萧定远不自觉伸手去抓,虽未抓到实物,却感受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暖意。


是日光没错,却不是那道冬日的晨曦,而是属于春天的,带着温度与生机的,久违的暖阳。


萧定远摊开手,看着掌心那块明亮的光斑,微微出神。


如今他有了重来的机会,难道还要重蹈前世的覆辙吗?


陆垣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家将军似乎有哪里变的不太一样了……


亲兵进来将药送到萧定远榻前:“将军,您该喝药了。”


看到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萧定远心头陡然一痛:“你今年……多大了?”


“回将军,末将十七了!”小兵笑嘻嘻地回他。


“你……”萧定远看着他,喉头滚动好几次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可想,可想要个媳妇儿?”


“将军您说什么呢!”小兵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连连拒绝,“女人都是母老虎,娶回家要出人命的,将军,您可不能害我啊,我这么年轻,连咱们的都城都还没逛过呢,我还不想死……”


小兵声泪俱下地说了一大通有的没的,直嚷的萧定远头疼,他无奈地扶额赶人:“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左右我也无碍,你头回来京城,去账房支点银子和兄弟们去街上好好逛逛。”


“谢将军!”


小兵兴高采烈地退出去了。


陆垣不明所以地看完这一出无厘头的对话,眉头紧皱,他家将军怎的又突然做起媒婆的生意了?


难不成他那一刀还伤了将军的脑子?!


这不能够啊!


陆垣正想着要不要再宣一下太医,萧定远的神色却瞬间冷下来:“重墉,漠北那头可是派了达绰过来求和?”


“是啊,将军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他们几日后到?”萧定远的神情越发冷肃。


“算算时间,三日后便能到城门口了。”


“重墉,给我取把长刀来,顺便将磨刀石也拿来。”萧定远微微眯了眯眼,眸中冷意森然。


“啊?将军要这些做什么?”陆垣越发迷惑。


“磨,刀!”


萧定远垂眸,敛下眼中的凌厉,一字一顿道。


三日后么,那他确实该养养伤,这样才能去好好“迎接”来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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