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折柳

【乱臣贼子】第六章 受刑

第六章 受刑

揽云阁正厅,一室寂静,龙涎香的味道经久不散,身着月白长袍之人已经垂头在地上跪了许久。


在他前方的案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龙纹香炉,几缕炉烟萦绕着缓缓上升,渐渐攀上一截水蓝色裙角。


视线上移,墙上只挂了一幅女子的画像,画中的女子弱柳之姿,身穿一袭水蓝衣裙,表情似笑似嗔,站在一株开到热烈的西府海棠树下,似在等着什么人。


炉烟袅袅,很快便给整幅画添了些许朦胧之感。


跪着的人却无心欣赏这些,他无比焦急,却不敢表露出半分,那位还迟迟没有出现,他只能在这里继续跪下去。


如今正值三月中旬,虽已然是百花渐盛的春日,可现下已近黄昏,日光早就退至揽云阁外,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冷意的风,何况他本就穿的单薄,又不敢动用内力,加之揽云阁此刻房门大开,更让他觉得周身阴寒。


一个人的体力终究有限,他自午时进宫跪到现在,早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甚至连眼前都开始发黑,他不受控制地倾斜了一下身体,当即就有一枚灌注了内劲的石子狠狠打到他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强逼着自己再次跪直身体。


此时,终于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他总算松了口气。


有人缓步而来,他不敢窥视天颜,只看到身旁有一截明黄色的衣袍掠过,带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他清楚的很,是属于西府海棠独有的味道。


“听说你急着见他,竟然连朕的口谕都敢不遵守了?”来人坐在案桌后,开口便是质问,语气森寒。


跪着的人悚然一惊,立刻伏身磕头:“陛下明鉴,微臣不敢!”


“哼!”宣帝抓起桌上的镇纸朝他砸去,语气越发不善,“不敢?你心里不是这般想罢!阔别多年,他一回京,你就如此迫不及待?”


伏跪之人生生受了那镇纸的一击,不敢露出半点不适,只将身体伏的更低,快速道:“陛下多虑了,微臣早就与他毫无瓜葛了。”


宣帝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朕听说他在郊外被漠北刺客重伤,人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楚爱卿,方才太医来报,说他或许连今夜都挨不过去了呢!”


伏跪之人闻言只觉心脏揪紧,不自觉呼吸一窒,随即他便心道不妙。


果然,宣帝霎时震怒,起身疾步走到他跟前,扯着他的头发猛地将他整个人拽起来,然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还敢嘴硬!若非朕的命令,你怕是要即刻飞到他身边不可!”


那人本就苍白的脸上立刻多了几条红色的指印,嘴角流出些许鲜血,却见他连眼镜都没眨一下,只冷静地看向宣帝:“微臣对陛下之忠心可表日月,还望陛下明鉴。”


宣帝作势又要打,却在看到那人眉眼时强行将抬起的手收回,随即用力将那人掼在地上,压着怒气咬牙切齿地下令:“夏长海,将他拖出去,杖责三十。”


“是!”门外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领命后,很快有两个小太监进来将人拖出去。


被拖着的人微微仰头,散乱的乌发下,露出一张如同揽云阁外满院盛放的西府海棠般艳丽至极的面孔,可眉目间的神采却与那画像中的女子极为肖似!


不多时,木杖狠狠落在肉体上的闷响便从院中传来,却未闻有人痛呼。


宣帝抬头望着墙上那幅画像,目露怀念之色,耳听得院中行刑的太监已报到十五之数,仍不见对方呻吟求饶,登时勃然大怒。


好!真是好样的!

楚怀商,如今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便想用这样的方式跟朕叫板?

哼!自不量力!


宣帝怒不可遏,当即对着院外厉喝一声:“再加二十!”


话音刚落,却听门外的夏长海迟疑道:“皇上,楚大人已经晕过去了,再打下去,怕是……”


宣帝闻言,面上立刻掠过一丝异样之色,转瞬即逝。

他顿了顿,转而冷笑一声:“哦,是吗?”


门外夏长海恭顺答是。


却见宣帝拿起桌上早已冷透的一盏茶,直直走向受刑之人,当即毫不留情地泼到那人脸上。


被冰凉的茶水一激,楚怀商意识昏沉中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无力地轻咳几声,而后悠悠转醒。


迷蒙间看到眼前明黄色的龙纹靴,他瞬间清醒,立刻挣扎着从受刑的矮凳上爬下来跪好,忍痛哑声道:“陛下,臣……”


宣帝余怒未消,一脚将他踹倒:“楚怀商,你如今是越发有气性了!”


楚怀商狼狈地趴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后背的剧痛令他眼前发黑,神志混沌,只觉得耳中嗡鸣,差点又昏死过去。


行刑的木杖是专门的栗木所制,打在腰背处足以造成内伤,此刻他又不敢动用内力,还想去看看那人情况如何,便打算尽快生受了这三十杖好离开这里。


可他先前在揽云阁内跪了许久,血液不流通导致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只咬牙挨了十多杖便没撑住晕了过去,如今又惹得龙颜大怒,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宣帝向来喜怒无常,不过他跟在对方身边这么多年,对宣帝的心思好歹有几分了解,猜到他这次的言行可能让对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所以待眼前清明几分,楚怀商忍着后背伤处撕裂的痛楚在跪在宣帝脚下,强提一口气,说:“圣上恕罪,怀商只怕出声会惊扰圣上,也不敢污了这揽云阁,更万万不敢冒犯圣上,怀商若有半分不臣之心,便叫臣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宣帝看着脚下跪伏之人,对方恭顺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他,宣帝心中的火气很快便散了,不过他并不准备马上让楚怀商起来,无论有意无意,今日楚怀商确实挑战了他的权威,所以他必须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宣帝不说话,目光如炬,盯着楚怀商看了许久。


楚怀商只感如芒刺背,他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后背灼痛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失血之下,他的眼前又开始发黑,额上也渗出细汗,他生怕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再次惹怒对方,因此极力维持着一线清明不肯倒下。


宣帝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楚怀商后背渐渐泅出一大片血色,将月白的衣裳浸染至鲜红,四周艳色的海棠将楚怀商后背的血迹衬得更加刺眼,宣帝这才大发慈悲地开口:“好了,这次朕便饶了你,起来吧。”


楚怀商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正要谢恩起身,却听宣帝状似随意道:“楚卿的忠心朕自是不怀疑,倒是那萧定远,可真让朕头疼,今日他若死在乱刀之下害多好,还省的朕给那些不中用的废物收拾烂摊子,楚卿,你说是也不是?”


楚怀商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那些刺客,竟是……


压力骤然袭遍周身,楚怀商心下大惊,脑中一片混乱,他喃喃道:“回禀陛下,臣……臣……”


眼前骤然一黑,楚怀商瞬间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楚怀商发现自己正歪在一顶轿子里,周遭都是浓重的药味,十多年过去,纵使他早已习惯了药的味道,依旧会下意识地颦眉。


身体很难受,两处膝盖疼痛难忍,喉咙也是又干又疼,浑身无力,似乎还有些起热的迹象,好在后背应该是上过药了,不像先前那般剧痛,但一想到可能是谁给他上的药,楚怀商便忍不住心生厌恶。


可他十分清楚,现在的自己绝对无法与那位对抗,他已经忍了这么些年,再多隐忍几年又何妨。


轿外传来小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偶尔有风吹过,轿帘被微微掀起一个角,看到外面还有光,他便知道自己应该没晕多长时间。


对此楚怀商倒是早有预料,如履薄冰的在这王城之中过了十余年,他最怕的莫过于自己真正的心思被那位知晓,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训练自己,今日的那点刑罚他完全能受的住。


只是乍然听到皇帝说出那般惊人的内幕,他的心立刻便乱了,紧接着又被对方逼问,那样的状况下,他决计无法回答,于是便放任自己晕过去,希望皇帝能暂且饶他一次。


事实也正如他所愿,何况那位不喜欢揽云阁沾染血腥,所以他这次才能有惊无险地出宫。


想起今日在宝华楼看到的那一幕,楚怀商的心又蓦地揪紧,也不知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大人,您醒了吗?”轿外之人的询问打断他的思绪,叫卖吆喝之声也渐渐听不到了,楚怀商知晓这是快到府门了,他眉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随后闭眼装晕,权当自己没听到对方的话,任由轿夫晃晃悠悠地将他抬进府邸。


进门之后自然少不得一番兵荒马乱,他也由着下人折腾,汤药端来后,楚怀商佯装醒来,有气无力地跟小厮说了几句话,吩咐他今晚不用来伺候,又让他去宫里递牌子告假,等人退出去后,楚怀商随手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倒进房间的花盆里,躺在床上开始装睡。


亥时三刻,将军府里太医刚走,将将安静下来。


萧定远马上睁眼,大剌剌地平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枚银镖,脑中思绪万千。


对于自己重生之事,他还是没有实感,只是腹部的刺痛在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此番他是真的重生到了七年前。


一想起前世种种,萧定远便觉心头火起,愤懑不已。


他镇守边关多年,为大梁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对皇家更是忠心耿耿,他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大不敬的事,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真是可笑!


祖父教他忠君爱国,他也一直在身体力行,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心,可到头来呢?他得到了什么?


那万箭穿心之痛真是让他毕生难忘啊!

皇家?哼!狗屁的皇家!


萧定远心中暗恨,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谁曾想最后会死在他尽忠了一辈子的皇家人手里,甚至连累鸣镝也为救他而死,还有楚怀商……


想到那具消瘦不堪的尸体,萧定远心中疑窦丛生,楚怀商为何要为他顶了那些罪名呢?


自古忠奸不两立,怎么也不该轮到楚怀商替他死吧?


可那个人偏偏就是楚怀商,真让人头疼,他和楚怀商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萧定远想破脑袋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夜已渐深,卧房一灯如豆,困意慢慢袭来,萧定远烦躁地翻了个身,不慎扯到腹部的伤口,立刻痛的他龇牙咧嘴。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房顶上似有异响。


“谁!”萧定远低喝一声,手中银镖已直直袭向房顶,当即他便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闷哼。


房顶有人!


察觉到情况不对,萧定远忍痛跑出去飞身上房,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如今再叫陆垣也来不及了,萧定远暗骂一声,将大致的方位仔细查看一番,很快便在一片瓦上发现了几滴新鲜的血迹。


萧定远冷笑一声,中了老子的镖,你可不会太好过!


黑漆漆的府邸,夜色掩映下,楚怀商身穿夜行衣,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卧房,捂着左肩汩汩流血的伤口,摸黑找到金疮药,咬牙将药粉敷在伤口上。


金疮药效果虽好,可用的时候极为受罪,他疼出一头汗,心情却好的很。


纵使他有伤在身,一时躲闪不及,但能用暗器迅速而精准地将他伤成这样,看来那人的伤势并无大碍。


黑暗中,楚怀商缓缓摩搓着那枚闪着银光的飞镖,不自觉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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